「為什麼?」
沈時抿了口茶,看着他:「因為我不想去。」
「小白,我並不自詡好人,在我這裡,自己最重要。當然還陽也好,記憶也罷,答應你的我都會去做到,但那些都是旅程的順便,它們從來都不是目的。」
她的眼靜如止水,也可以說她冷漠無情,自私自利。
但第一個考慮自己有什麼不對嗎?
至少她自己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
煩躁生氣的鬼也不是她。
白於繃著臉,薄唇抿成線,看上去有一瞬的委屈,不過更多的還是憋屈氣憤。
那種好像不得不委身於人的感覺,很好欺負的樣子?
嘶……沈時咬住自己的舌頭,絲絲疼意止住了亂七八糟的想法。
小二進包廂,上了菜,又離開。
碗筷只有一份,顯然最開始沈時沒有和白於分享的意思。
現在嘛……
沈時彎了彎眼,夾起一片白菜,送到白於嘴邊。
她托着下巴,滿載笑意看他。
唇邊微熱的觸感,是他感覺不適,微微向後仰,拉開些許距離,她又強勢地把菜湊過來。
僵持不下之際,他聽到:「我又不會害你,吃吧,很好吃哦。」
隨後唇不自覺地張開,將遞到嘴邊的白菜葉子吃下。
白於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嚼,彷彿嘴裏嚼地是沈時。
本君最討厭吃素菜了。
沈時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直覺告訴她,白於不喜吃素。
猜對了。
她收斂眼底的揶揄,又夾了一塊紅燒肉到他嘴邊:「不要挑食,來吃點肉。」
這叫什麼,打個巴掌給顆棗?
本君才不需要人間的吃食!
白於看着她,身體不受控制吃下嘴邊的肉,黑色的眼裡有些許不滿,也可能是殺意。
那些都不重要,沈時只享受現在的歡喜,至於別人的目光與態度…隨他去。
她如是重複了幾次投喂,覺得厭了才開始用餐。
「你……」
白於見那筷子已經夾起魚肉送到沈時口中,後面的話又咽了下去。
沈時咬着筷子看他,不明所以,又夾了一筷魚肉:「想吃?」
白於扭過頭去,不看她:「不需要。」
「哦。」
「不要說『哦』。」
「你好煩。」
沈時用餐很安靜。
吃到美味的菜肴會彎眉,眼睛眯起,很享受滿足的樣子。
對於不喜歡的菜也不會去看一眼,就比菌類和肥肉。
她把菜里的蘑菇和肥肉統統剩下,一筷都沒動。
用完餐拾起帕子,擦拭嘴唇,再為自己倒了杯茶。
她特意用道具將茶水保持在適宜的溫度。
「別挑食啊,石頭。」
白於右手支着下巴看她,眼裡有譴責的意味。
「嗯……」
沈時錯開他投來的視線,拿出打包盒,推到白於面前。
「吃不完可以打包的。」
白於看看盒子,眨了眨眼,不可置信:「你讓本君給你收拾剩飯剩菜?」
沈時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品茶:「嚴謹一點,是剩菜。」
「你要習慣,以後也會常有的。」
白於磨了磨後槽牙。
你倒是說得輕巧,把本君當僕人一樣使喚……
搞得自己真的是「主人」一樣。
「嗯?」
察覺到對方的視線,沈時彎了彎唇,像是為了讓他不那麼無聊,她開啟了話題。
「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們還要在村裡住一段時日,不如趁這段時間做點好事攢攢功德?」
她的指尖不急不緩地敲擊着桌面,很悠閑的樣子。
語氣中帶着一點詢問和商量的意思。
白於打包剩菜的動作一頓。
「你想用信仰為我重塑肉身?」
此間讓靈魂重現於世的方法有三。
重塑、奪舍和凝聚。
源於民眾的信仰可以重塑肉身,是最穩妥的辦法。
無主的身體可以被奪取,但靈魂與肉身無法兼容。
靈力和陽氣都能凝聚出肉身,卻不是真正的還陽。
沈時現在讓白於暫時還陽用的便是凝聚,通過契約給予他陽氣。
靈力與陽氣會被消耗,理論來說只要不斷,如此凝聚的肉身便能長存,可其本質只是讓靈魂被具現了而已,人的一切生理活動在這具「身體」上都不會重現。
沈時的陽氣更特殊一點,帶着生的味道,即便如此白於也只是能夠食五穀的程度而已。
「不喜歡?那奪舍還是像現在這樣我給你渡陽氣?」
沈時認為這不是值得驚訝的事,換作她肯定會選擇重塑,靈魂與肉體不匹配的痛苦作為一個見證任務體系改革的老員工來說最能體會,而凝聚並不是一個長久的選擇,也不是真正的還陽。
「那要花多少年?」
他是失憶了,不是傻了。
積攢足以重塑肉身的信仰等同於成為一方的神明。
「不知道。」
沈時搖頭。
一百年還是一千年,或許更久。
「那你還……」
「我們有得是時間不是嗎?」
她對於白於的反應表示不解。
「你有什麼時間?」
白於打包好剩菜,幾乎是以砸的方式,將打包盒砸進她的懷裡。
他身形在人群中偏高,說是身高八尺也不誇張,沈時目測他接近一米九。身材屬於穿衣顯瘦脫衣顯肉的類型,不能用瘦弱來形容。
他一站起來,便在她身上投下大片陰影,將她籠罩其中。
一手撐着桌子,俯身迫近,將她的活動空間限制,雙眸里有明顯的怒意,雖明顯,但很微弱。
最多是覺得自己被戲耍欺騙的怒。
沈時如是想。
「我就是很有時間啊。」
這具身體是她的本體,而她的本體只受限於管理局的法則。管理局早已將任務者從時間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使之擁有無量的壽數,而代價是永遠為管理局勞動。
獲得救援後,她還是可以繼續在這個位面休假,管理局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
當然管理局的事不能和原居民說,不合規矩。
沈時斟酌一下用詞,同時緩緩推開一點距離過近的白於。
她不是很喜歡被人湊得很近,鬼也不行。
她喜歡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
「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當然用這樣的方法也確實太麻煩了些,我會慢慢想別的辦法的。你看,給你造一具身體也不是不可以對吧?」
「但你確實要做好事攢功德,去贖你生前犯下的罪孽,就當是順便吧。」
「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輕,語調溫柔。
語罷又抬起手揉揉他的頭,像在給寵物順毛。
白於抿唇一言不發。
從頭頂傳來的溫度,一點點撫平他心底的那絲絲怒意。
他盯着她的眼,從她水潤的杏眼中望見自己的倒影。
她的眼睛很好看。
漆黑的,亮亮的,也濕濕的。
哪怕眼底有刺,像這樣安靜下來後,通過她的眼看自己,總會使人心底產生被包容的溫暖。
明明,她本人並不寬容,也不大方,似乎什麼都不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