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第8章

來到鄆城的第二日,深秋微雨。

天地間沉陷昏黃中,半分沒有帝京繁華,卻平白給人一種古老濃郁的氣息,燕回因這番景色迷了眼。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着外面的黑瓦斑斕,輕聲道:「這自由的氣息,真是帝京比不得的。」

歲秋卻邊收拾桌面上的東西邊說道:「今兒個奴婢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見官家的人也回酒樓,奴婢就與他們聊了幾句,說是李家已經安排好了婚宴,下午應該就會有人前來說婚期是哪一日。」

歲秋說著神情一沉,又嘀咕道:「那些個勞什子,嘴上說著恭敬姑娘你的話,做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昨日李家要前來要回信物的事情定是被他們知曉,還不知道在背後怎麼編排姑娘呢。」

燕回神情淡淡,似歲秋的話根本就沒有入她的耳中,目光眺望着遠方,只是那雙清幽的眸瞳中有着一縷淺淡的惆悵。

這時,外面響起了酒樓小哥兒的聲音。

「就在這間房中,圓媽媽,請。」

歲秋的神情微變,看向站立在窗戶邊的姑娘。

接着房門被推開,一位身着得體的老婦人走進來,身後約有七八個侍女。

圓媽媽的目光落在裡間燕回的臉上,視線並沒有停留太久,她福身,身後的侍女一樣畢恭畢敬。

「見過燕娘子。」圓媽媽說著就直起身子:「老奴奉老太君之命前來照顧燕娘子,直到燕娘子與二公子成婚,婚期在明日黃昏。」

燕回聞言,一手負在身後,神情坦蕩,並沒有女兒家該有的嬌羞:「那就麻煩這位媽媽了。」

圓媽媽眉頭微動,這女子的反應,又在老太君的意料之外啊。

「老奴沒名沒姓,跟了老太君後,便得一個圓字,娘子就喚老奴圓媽媽吧。」圓媽媽說道。

燕回神情凝了一下,轉而又縹緲如煙似的慢慢淡化:「是圓滿的圓吧,這個字真好。」

圓媽媽也沒想到燕回會這麼說,倒顯得這小娘子並不難相處,對於官家的安排,圓媽媽內心的不滿卻因為燕回的這句話消散了不少,起碼不是個刁蠻嬌氣的祖宗。

「這些侍女就跟在娘子身邊了,待入府後,老奴會跟在娘子身邊,李家門第娘子應該有所耳聞,雖不及帝京的高門望族,但也是這北境九州十八府的天,規矩眾多,還請娘子不要覺得麻煩。」

燕回聽後,內心不由掀起一絲嘲諷,李家那位足以用『傳奇』二字形容的老太君看來是真的很不滿她,這明目張胆的安插人在她身邊。

「無規矩不成方圓,圓媽媽說的極是。」燕回眼梢帶笑,卻不達眼底,只要不妨礙她過多的事情,就井水不犯河水。

圓媽媽不由的多看了兩眼那矗立在窗邊的少女,似乎、這女子的氣勢與年齡並不相符,有一種老氣橫秋的很感覺,但僅限感覺,而並非容顏。

日薄西山時,鄆城中才出現几絲暗淡的殘陽,而也將淡在黑夜之中。

一日下來,那汴京望族中的規矩、李家苛刻的規矩以及女子的舉手投足,圓媽媽硬是一絲都沒有從燕回的身上找到半分錯處。

圓媽媽心裏甚至多了几絲憂心。

酒樓大門處,歲秋送走了圓媽媽一人,回頭看向留下來的四位侍女,頷首淺笑。

四位侍女也是相繼回禮後跟着歲秋走進了酒樓中。

到底李家安排的侍女沒有再次進入燕回的房中。

室內瀰漫著一股細膩的清香,燕回身着淡綠的中衣靜靜地坐在窗戶邊,美人容顏昳麗,一根素靜的白玉簪在發間才沒能讓abc青絲散落,越發這般簡單,越動人。

這酒樓唯一的好處就是,能看到萬家燈火。

歲秋走近,低聲道:「姑娘,奴婢把舅老爺安排的嫁衣拿了出來。」

燕回眼睫一動,視線繼續看向遠方:「歲歲,你可幻想過有朝一日嫁人的場景?」

歲秋微微一愣,隨即臉頰染上少許的紅暈,說道:「姑娘打趣奴婢了,奴婢從未有幻想過。」

「我幻想過。」燕回回頭看着歲秋,臉上有了几絲郁色:「爹娘還在世時,總想着那個人來娶我的場景。」

歲秋一驚,然後上前兩步,低聲道:「姑娘,今時不同往日了,還是謹言慎行。」

「我知道。」燕回郁色稍緩,唇角勾起淡笑:「只是難免有些遺憾,與你說說也算是放下了這遺憾。」

歲秋上前把窗戶給關上,這才轉身低聲說道:「姑娘能如此洒脫奴婢甚是欣慰,前程往事姑娘就忘了吧,奴婢也能理解姑娘此時的感慨,任誰一輩子沒能嫁給心心念念的人都會有遺憾,只是,這世間怎能事事都如願呢?明日過後,姑娘你就是北境李家二公子的妻,不管姑娘以後與李二公子伉儷情深相融以沫還是貌合神離,都莫要提起姑娘以往的心事。」

提起李蘇彧,燕回的眼皮微微一跳,她淡淡一笑,伸手又推開了窗戶:「是啊,永遠都不要回頭,要一直往前走。」

歲秋蹙眉,又關上了窗戶:「深秋了,姑娘莫要染上風寒才是,明日姑娘有得累的,姑娘休息吧。」

——

戌時三刻。

圓媽媽走進了堂屋中,屋中的侍女們自動退下,唯有主位身邊那一襲雪白錦衣的江蘊陪在老太君的身邊。

老太君端莊的端起茶盞,輕抿小口後,一手捻着蓋子在茶杯上拂了拂:「那燕氏如何?」

圓媽媽如實說道:「不容小覷。」

明明圓媽媽的言語很輕,落在老太君與江蘊的耳中卻有些沉重。

老太君放下手中的茶盞,眉梢微動:「哦?能讓你說出這四個字,那應該是個人物,就是不知官家安排這麼一個人進李家,意欲何為。」

圓媽媽微微垂眸:「奴婢還發現,燕氏房中所用的皆非酒樓之中的東西。」

「這是什麼意思?」老太君平靜的問道。

「奴婢只進入了外間,裡間地面鋪着的應該是價值千金的西域地衣,所用的茶盞以及屋中的熏香皆是上品,就連身邊的侍女穿着都是上好的綢緞」

江蘊心一震:「綢緞?一個侍女也配的上綢緞?」

老太君冷哼一聲,語氣不明的說道:「看來官家是安排了一雙眼睛進入了李家,罷了罷了,只要與她保持距離不要讓她有了李家的子嗣,就算是官家護着的人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圓媽媽連連稱是。

「官家那一窩的狐狸,盤算着讓一個掌控的了的棋子送來李家,然後生下李家的嫡子嗣,從此李家就徹徹底底的被姓趙的把控住,我李家偏不如他們的意!」老太君一臉凜然,那語氣中是壓不住的戾氣。

堂屋中有一瞬間的安靜。

「李蘇彧呢?」老太君心中窩着的氣越發的濃烈:「那混蛋小子匆匆回來教訓我一頓後又回軍營了?」

江蘊眼眸半闔,隱藏了不少的情緒,思緒被拉到對那個男人質問的時候。

「聽說那汴京來的女子明艷動人,你也心動了?」

只見那個男人平平靜靜的說道:「是挺、動人的。」

「奴婢剛剛回來的時候聽門院的說,公子傍晚的時候回來了一趟又出府了,明兒個就是成親的大日子,公子應該是在城中。」

圓媽媽的話拉回了江蘊的思緒,她說道:「蘇彧,與那燕姑娘會了幾次面,聽說那燕姑娘與我們北境姑娘不一樣,若蘇彧對那燕姑娘上了心,可怎麼辦。」

圓媽媽微微促狹的掃了一眼江蘊。

而老太君則是握上了江蘊的手,有些無力的說道:「你的身份整個鄆城誰不知?你放心,待過陣子,我親自扶你平妻之位,到時候壓汴京來的一頭,起碼我們要一致對外。」

「老夫人,你該歇息了。」圓媽媽打斷老太君與江蘊之間的氣氛。

江蘊見好就收,站起身來,福身一禮:「時候不早了,老太君早些休息,蘊兒告退。」

待江蘊退下後,李老太君生生的剜了一眼圓媽媽:「你這老虔婆,真以為我被官家逼急了?才說剛剛那一番話?」

圓媽媽輕笑:「奴婢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奴婢只是擔心二公子與老夫人的關係。」

李老太君冷冷一笑,然後整個身子都斜躺在軟塌上,漫不經心的說道:「蘇彧那邊暫時還不知道想法,但我也知道蘇彧不是那般色字當頭的人,不然這些年後院也該是有通房了,你忘記當年我硬塞給他一個都被發賣了?」

圓媽媽但笑不語。

「我就是擔心啊,擔心我那沒開竅的大孫子被汴京來的勾了魂啊,你說說,李蘇彧那小子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有過女人嗎?」李老太君一副八卦的樣子看着圓媽媽。

圓媽媽面色不佳,低聲道:「奴婢沒有聽聞過。」

李老太君輕嘖一聲後,又重重嘆一口氣:「看來只有明日過後再做打算了。」

——

鄆城的勾欄瓦舍雖沒有汴京繁盛,但也不蕭條,有着另一種的風韻,好似一座古老之城中升起了煙霧,煙霧中有着不少的輕歌曼舞。

只是這裡的男兒們不像汴京中的廝混期間,貪聲逐色,只有一個個高大的漢子大碗喝酒吃肉的場景,就算圓台之中的小娘子們輕歌曼舞,他們也只是視線晃過,並未深陷其中。

「嘖嘖,這麼說起來,二哥那即將過門的小娘子把這勾欄中的青姑娘都比下去了?」少年容顏俊朗,開口卻一副弔兒郎當的調調:「想來也是,像我們北疆這窮鄉僻壤的鄉巴佬也沒有見過什麼美人,自然也把青姑娘比下去了。」

「放肆,你竟敢把高高在上的燕姑娘與青姑娘作比較,小心二哥削了你的皮。」趙遲說著就哈哈哈的笑了起來,視線不斷地瞟着那一臉淡漠的李蘇彧,繼續說道:「咱們老祖宗原本打算給二哥抬一個平妻的,但我們二哥覺得有那燕小娘子就可以了,回絕了老祖宗,氣的我們老祖宗大罵二哥是不孝子,哦不是,是不孝孫。」

那少年一聽,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李蘇彧的臉上,笑眯眯的說道:「二哥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汴京來的小娘子了?」

李蘇彧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敲了桌面兩下,沉聲:「明日我被事纏着,你們必定要盯好突厥人的身影。」

少年輕哼一聲,懶散的靠在椅背上,視線看向圓台上的小娘子們,說道:「二哥真是無趣,這種時候就不要提那些個殺千刀的突厥人嘛。」

「江霄,要不,我再罰你去守關一月?」李蘇彧唇角微揚,笑眯眯的盯着江霄。

江霄一聽,原本懶散的調調瞬間消失,就連另一邊坐着的趙遲也嚴肅起來。

「二哥,明日你都成親了,不要這麼嚴肅嘛。」江霄雖還是剛剛那種語氣,但到底還是正經了不少,見李蘇彧的目光漸漸冷下去立即答應道:「遵命,明日我與趙遲一定盯緊整個城中的情形。」

接着,李蘇彧起身,丟下走了就消失在江霄與趙遲的視線中。

趙遲見狀,問:「二哥喝了酒沒事吧?」

江霄輕輕的拍了拍趙遲的手臂:「就算有事那也是別人有事。」

——

酒樓之中寂靜無聲,除了官家安排的人外就是燕回以及王家的人落腳在這酒樓之中。

正在睡夢中的燕回突然被一道聲音驚醒,她隱隱看着側面那昏暗的光線下坐着一個人,她驚坐而起,然後徹底清醒。

「是我,你不必害怕。」

略顯沙啞的聲音在這房中響起顯得格外的詭異。

燕回捋了捋身上的中衣,語氣不怎麼好的說道:「雖說明日我們成親,但此刻你前來這裡不怎麼合禮數。」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十指交叉的手骨節分明,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他沉默着。

越發這樣,燕回就越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像黑夜之中蟄伏於此的狼,讓她後頸發涼。

「你,來做什麼?」燕回試探性的問道。

依舊沒有回答,燕回眉尖微蹙,起身也不是,躺着也不是,於是她就僵持的半坐在床榻上,心中早已不耐煩,但奈何以後要與這廝相處甚久,不能輕易得罪。

正是燕回那雙明眸有着冷意的時候,只見那穩坐如一座大山的男人的站起身來,格外沉重的腳步聲讓燕回面色一緊。

「燕回。」輕喊聲透着輕微的沉重。

這次燕回看清了男人的那雙眼睛,深如無底之淵,有几絲黑冷。

燕回身子微動,正要詢問這廝到底何意的時候,男人沉沉的說了一句:「希望你不要後悔。」

踏進李家,就再也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