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第7章

黑沉沉的祠堂大門洞開,這門足有三個成年男子加起來那麼高。一尺高的門檻里放着三層的高架,上面陳列着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院里跪着常府三房所有族人並下人。

每房分成男、女兩撥跪在院子前後。

鳳葯初時害怕,等看到這陣仗知道不會是為自己偷出府這點子小事,便安下心,又起了好奇,什麼樣的大事,值當全族出動。

天將傍晚,起了點風,跪着幾百號人的院子里不聞聲響,只有歸巢的烏啼,如泣如訴。

與外面的黑暗不同,祠堂里燈火通明,一排排白蠟照着黑漆牌位,像一個個嚴肅的先人,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院中子孫。

「請——族長!」一聲長喝中,一個穿戴整齊的男子緩緩走到祠堂前。

他是常家大老爺,雲之小姐的父親。

只見他面色沉重,眼光掃視一圈跪在院中的族人們,長長吐出口鬱氣,開口道,「咱們常家,能有這百年興旺和基業,靠的是三個字,守規矩。」

「府中各人,各有各的綱紀,各有各的職責。比如婦人在後院,就要守着婦德,別虧了德行。莫做出那等豬狗不如,有辱門楣之舉。」

「大家都知道咱家三爺,馬上升任詹事府少詹事,那是常家最近的大事,出不得紕漏,三爺上任前的聲望最要緊。」

鳳葯眨眨眼,想想方明白,三爺是小姐的三叔,老爺的三弟。

聽說這位三老爺只有一個庶出女兒,沒有兒子成為他的憾事,娶了五房侍妾,想續上香火。

回過神卻聽族長怒斥道,「這種不守婦德,私會外男的女人,必要受到嚴懲,方絕了這院里幾百號人不遵綱常之心。」

鳳葯又細聽一回,原是三老爺的五姨娘是給父母賣入常府的。

她原有娃娃親,便遣自己的侍女給青梅竹馬的相好送信,私定約會地點,結果信被大管家截住了。

老爺咬着牙根兒喊了一聲,「帶**!」

一個纖弱的女人被兩人押到祠堂前。

緊跟着的家丁拽着另一個女孩子,只有十幾歲而已,被堵了口舌,五花大綁,瞪着驚恐的雙眼,不停掙扎。

「先處置了這個不守規矩的下人。」大老爺一聲斷喝。

一個男家丁上前沖女孩腿窩裡一踹,女孩跪下,兩個家丁垂首搬過一張死沉的實木條凳。

二人將女孩子鬆開面向下放在條凳上,用麻繩一圈圈縛緊,不論她如何掙扎,也掉不下來。

眼見麻繩陷入女孩肉中,一直被押着的五姨娘突然哀哀哭叫起來,向女孩方向撲,又被家丁按下。

「打!」一聲令下,那兩個家丁拿出長長的板子,一人一下不分部位向女孩後背打去。

天已晚了,只有祠堂中的燈火照亮門前的一小塊地方。

板子打在肉身上悶悶的聲音令人顫慄。

不一會兒,還在蹬腿的女孩子不動彈了,血漬浸透了她的衣裳,家丁仍未停手。

直到管家上前試了試女孩的鼻息,看向族長。

鳳葯不知是自己跪得太久,還是嚇得,腿肚子一直抽筋,疼得她一頭一臉汗。

下人們直挺挺跪在磚地上。

主子們跪坐在中部,一人一隻軟墊。

族長隱在黑暗中彷彿揮了下手,打板子的家丁猛地用力,一板下去,女孩子堵着的口中發出一聲嗚咽,脖子向前一梗,猛地軟下去,再沒了動靜。

五姨娘瞪着血紅的眼,直勾勾盯着黑暗中,大約是在尋找三爺。

這丫頭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沾着親,本想跟去大戶人家,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卻死在了常家祠堂前。

鳳葯第一次感覺到了「規矩」二字的份量,它不再是兩個簡單的字,它是沾着血和命的咒語。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着五姨娘,鳳葯想已經處置了丫頭,信件也截下了,對五姨娘的懲罰是不是了結了呢。

她與跪在身旁的菊葉對視一眼,這是蘭汀院管洒掃的丫頭,在府里伺候好幾年的老人兒了。

菊葉咬着嘴唇,臉色蒼白,兩隻手不停絞着手中的帕子,她明白了鳳葯的意思,微微搖了搖頭。

「五姨娘不守婦道,欲與人私通淫奔,影響我常氏滿族清名,此乃大罪,着——沉塘。」

鳳葯一屁股跪坐在青磚地上,在她看來,五姨娘只是寫了封沒送到的信,怎麼就送走自己一條性命呢?

接下來發生的事如做夢。

內院的夫人並小姐等正經主子們先回房休息,所有下人和侍妾一起觀看沉塘。

鳳葯隨着人群麻木地一起從內門穿到二房院內。

常府的三房老爺的宅子連通在一處,整條七里街的東街都是常家的宅院。

二房佔地更大,裏面有園林,園林中有個很深的水塘,引來凌河上游的水入塘,養了滿塘荷花。

下人們划著小舟穿過盛開的荷花叢,水聲「叮咚」,荷葉搖曳,夜風習習,小船盪出的漣漪水波,極美。

他們將她帶到水塘中心,在她身上綁上幾塊大石,扔個物件般把她拋下了水塘。

幾人高舉火把,照着她入水的地方,那裡冒出一串密集的水泡,便歸於沉寂。

一切結束,鳳葯跟着大房所有下人,深一腳淺一腳向自已院中回。

「你今兒日去了哪裡?」突然有人在她耳朵邊說了一句。

鳳葯一激靈,回頭就看到胭脂白着臉壓着嗓子問。

「我今兒一直肚子疼,小姐說不必伺候,讓我院子里隨便逛逛。」

鳳葯一邊回,一邊腦子裡迅速盤算,胭脂陪夫人去國公府,最快也要申時回得來。

應該同自己前後腳進院,只需咬死沒出園子即可。

「胭脂姐姐找我有事?」鳳葯問。

胭脂懷疑地盯着她,「你別做帶累小姐的事,再敢與二院小廝來往,我回了夫人先打你二十板子。」

私自出府倒不算大事,只要禁書別給發現就好。

三房出了這等大事,此時給人發現自己偷買禁書給未許配人家的小姐看……

她一想起板子打在肉身上的聲音,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又看了五姨娘沉塘,鳳葯受了刺激,沒發現一起回去的人群里,雨墨殺雞抹脖子地沖她使眼色。

回了蘭汀院,夫人那邊傳話不必去請安了,鳳葯服侍小姐更衣,問道,「胭脂陪夫人回來後,來找我沒?」

「問了一聲,我說你院子里逛去了。」小姐平復得倒還快,左右看了看,小聲問,「怎麼樣,書呢?」

「訂過了,明兒才拿得回來。」

夜深了,小姐發出均勻的鼻息,鳳葯睡不着,心裏像攪着一團漿子。

白白凈凈的五姨娘就這麼死了?

夫子總念叨,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女子要遵守四德,德、言、容、功。德為立身之本。

鳳葯第一次覺得,住在這大宅院里,也有不好的地方。